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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二年三月廿六日,錢胡美琦女士在睡夢中安詳離世,這是在閱讀了四月四日聯副錢先生的文章後又百般不敢置信地查詢新聞,才終於明白,人之生老病死,皆有定數,何況太師母已然八十三歲高齡,她能以這樣的方式無牽掛病痛地離世,實在是有福之人。

    是的,在僅僅數面之緣中,我喚她:太師母。

    那是一九九八年,熱愛中國文學的我剛從聯考的壓力中釋放出來,我擠上了推薦甄試,考進我夢寐以求的中文系。但是,懵懂年少的我,除了高中課本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之外,尚不識國學。我在高中母校參與國術社學太極拳,特別指導過我一陣子的劉老師,知道我對文學的夢想,於是找我,問我想不想去北京?參加營隊?

    那天我父親也在身邊,覺得我應該多把握機會出去闖闖,又信任老師的帶領,於是代我答應了。

    哇!從沒離開過台灣本島,十七、八歲的我對於這段旅程(七天的營隊,外加三天自由行)實在興奮不已。老師把參與的人員聚集後,我才曉得,這是「素書樓文教基金會」舉辦的「第一屆國學夏令營」。我母校因為劉老師之故,得以有我和兩位學弟妹參加,而其他的成員,是建中國學社的學生,大都是高中生,只有一位國學社的前社長是台大的大二生,以及前前前社長是碩士生。一共十位學員。

    幾位老師互相介紹認識後,介紹我們認識這次活動的召集人──錢太師母。第一印象裡,她是個微胖慈和的老太太。太師母一一問我們都讀了什麼書?興趣是什麼?還記得在歷史博物館二樓的賞荷窗畔,我們愜意又融洽地慢慢品茶閒聊,太師母聊起國劇,衝動好勝的我便賣弄起從相聲段子裡聽來的常識,倒接上了太師母的話。她的聲音那樣字正腔圓,又那樣緩和平靜,不知道為什麼,縱然池畔送來荷香,我依然覺得浸沐在春風裡。

    行前的聚會讓成員們熟悉,也讓成員們凝聚,我們代表著台灣方,第一次展開了兩岸國學的交流,在北京師大二附中,與來自四川、山西與北京的高中生們聚在一起,上課、讀書、走訪古蹟。那時年少,心還很軟,激動之餘稚嫩的筆寫下:「千年文化繫心弦,四海聚奇緣,亭台畫棟荷塘柳,更還有,城壑山巒,美景巧思,撩人懷古,恍若做神仙。八荒手足共嬋娟,只為效先賢,吟詠唱和愁皆忘,夢中見,蝶舞翩翩……

    從前只知中國文化基本教材裡生硬的之乎者也,似乎每一個思想都已經太守舊、太過時;只知道孟子愛長篇大論,孔子愛說一個又一個的道理。卻不知,在國學營裡,太師母與老師們闡述的先賢道理,這樣親近我們的生活處世,我這才第一次懂得孔子所謂的「君子」為何?那是一種行事風範,不偏不倚,中道雍容,所以才能溫良恭儉,所以才能不惑而知天命。絕對不是死背古文或是假裝得來的。

    值得一再咀嚼的七天過去,營隊結束,但我們搬到胡同裡的旅舍,繼續漫遊了三天的北京,這三天,我們的感情更好,也與太師母、老師們更親密。有時我不免錯覺我們是住在北京的三代同堂,每日與手足漫遊,回來晚上便繞膝於父母叔嬸與祖母之前,爭相討論所見所聞,聽長輩們笑著糾正,引經據典若信手拈來。

    這趟難忘的旅程,勾引我的魂夢,逗留在一九九八年的那個夏天,不想醒來。

    後來我到南部讀書,幾乎與大家都斷了消息,據說國學營繼續年年辦下去,直到我畢業回台北在出版社工作,才接到消息,說太師母想要聚集這幾年來的國學營成員,好好辦一場聚會。

    記得那年大約是因為SARS,兩岸國學營的交流停辦,但也恰巧促成了幾屆的成員聚會。其實,除了第一屆的成員,我誰也不識,但卻省去了交流閒話的分心,多了聽太師母講話的專注。堅持宣揚流布國學美好傳統的太師母,談起了師道不存,談起許多社會亂象讓她心痛。

    她說的非關政治,而是最基礎的為人處世,那時童書出版剛開始刮起「品格美德」的旋風,但是,從前的人不需要標榜品格與美德,只要恪守心中的道德標準,就能循規蹈矩而不致偏頗。太師母一席話說得我冷汗涔涔,相隔五年,時間剝除了我的稚嫩無知,卻養成許多習而不查的隨便態度。讀聖賢書,難道只為考試應付?我編輯給兒童讀的書,難道不是一種教育事業?

    那天以後,諸事繁碌,我再沒有見過太師母,但是太師母的教誨卻深深影響我心,甚至埋下我重回校園,充實自己的種子。以致最後選擇了學術之路。

 

    以這樣迂迴的方式輾轉得知太師母的事,心中的震撼、難過,一時梗塞不知如何是好。而年少時曾親炙過的春風化雨,縱然有限,卻永不能忘懷。僅以此文,紀念我尊敬的長者──錢胡美琦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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