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鶯啼鳥囀的美麗春日午後,我在溪畔,遇見一個小女孩。
她叫什麼名字?是誰家的孩子,我不知道。只知道女孩純美的笑容,令我想起多年前在戰禍中離散的阿姊。
阿姊臨走前,萬般不捨,只遺下一對薊花耳環給我,要我堅強地活下去。
而我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弭平戰禍,讓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不再像我一樣流離失所,不再散亡至親。
只是我有任務在身,不能與女孩多談,於是我拿一只阿姊的耳環,向女孩換到了情報。但我也有私心,若只是為了情報,無論如何我也不肯拿這唯一與親人的憑證來換。只是女孩的笑容令我時時想起當年和我一同玩耍的阿姊,於是我給了一只——另一只一定得留下來——好用這耳環,配上她的笑顏,以溫我兒時舊夢。
情報換到了,我與伙伴們偷偷潛入敵方營區,幸好那女孩不過是附近村落的居民,不屬於敵方範圍,就算廝殺一起,也不會牽連到她的村落。
可我錯了。我沒想到所謂敵方,竟也不過是在亂世中,擁有一點功夫防身的一方富豪,為了保全地方居民的平安,這寨主將所有附近村落的居民都納進山寨躲避,卻沒料到我們羽之部早已偷偷潛入,還在黑暗與不知底細的情況下,伙伴們不慎殺了許多無辜婦孺。
當我聽到戰報,渾身發冷,第一次體驗,原來手裡的血腥,是如斯醜惡,但我無暇細思,我是隊長,我不能打擊士氣,我們還有下一次的任務要執行!
當多聞使一面檢視戰功——展殺敵首所獲之耳——一面稱許羽之部的奮勇殺敵時,從多聞使的手中掉落一隻小小的耳朵,我不意發現,那沾染未乾血漬之上,竟是一只精巧的薊花耳環!
那樣式雕紋,我絕不會錯認,正是阿姊的那一只,也是我給了女孩的。
撫著那隻耳朵與耳環,正怔忡間,幾個漢子和婦人突然衝殺了出來:「賊子!毀我家園、殺我親人,納命來!」
他們定是柳家砦的村民,倖然未死的。他們來勢洶洶,雖是措手不及,但我羽之部與飛之部皆非省油的燈,更何況有多聞使在場,幾個尋常武夫豈是對手,生死反應的瞬間已然結果了數人,待我反應過來,想要阻止,已經不及,只本能地抱住那向我衝過來的婦人,我本就無心殺他們,詎料婦人手上的刀刃,已借那一衝之勢,沒入我腹。
婦人一把攫住我手中的耳朵,放聲悲鳴:「我兒啊~念雲……」
原來那女孩是她的女兒,難怪她毫不猶疑的衝向我,可是……電光石火的疼痛中,我牢牢挽住她肩:「妳怎憑這隻耳就知道是妳女兒?」
婦人動不了,只怨毒的怒視:「憑這耳環!這是我的耳環!我在戰禍中給了親弟朝雲的!我兒今日戴了回來,肯定是吾弟朝雲來尋我了,誰知你們這些殺千刀的賊寇,竟連婦孺也殘殺……念雲呵~~」
親弟?朝雲?
我怔然望著她悲痛的怒容、雜了灰白的髮絲,想在上頭尋找一絲美麗笑顏的蹤影。
一低頭,小腹上的刀刃被拔出,溫熱的血汩汩留下,但我渾然不覺,彷彿那不是我的身。
「阿姊……」我喃喃:「馮夕顏,原來那女孩叫念雲,她是妳的女兒?原來,妳還活著。」
我的音量雖小,她卻離我極近,聽見我的話語,驟然臉色大變,放開刀刃,也放開我的手。左右伙伴約莫是發現了我的傷,悄沒聲的欺上來,想一刀結果已然心神大亂的她。
「不!」我下意識地揮去了他們的兵刃,我再不能從眼下看見親人被傷害啊!
我重新緊緊攬住她,卻阻不了伙伴們劍氣加諸她身的傷痕:「阿姊?妳是馮夕顏,對嗎?我是朝雲、我是朝雲啊!」
我彷彿聽見身畔伙伴橫艾的抽氣聲,在整個羽之部,也只有她才愛喚我的真名,她才知道我寶愛的薊花耳環是何意義……對了,耳環……
在意識快被黑暗吞滅之前,我從懷中掏出另一只耳環遞到阿姊的面前:「妳瞧,我還保存得好好的……」
「阿弟!」
我好想用力看清她那被血染淚濕的面容,可還有一絲笑顏的影子?可黑暗已經主宰了我,我彷彿只看見,她眼中盛滿驚訝與悲痛,還有更多更多複雜的什麼情緒。
但我已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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