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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書會時,聽聞同學告訴我許多似是而非的作文技巧,讓我啼笑皆非──高中老師教他們要多用中國風語彙,就可以得高分──莫非評改作文者皆是方文山粉絲?說要多寫一些晦澀難懂的意境,讀者就會因為看不懂又怕被說沒學問而讚高明──這豈不是〈國王的新衣〉!

    於是我與同學談到寫作的「別出心裁」,突破舊有的窠臼,為辭章另翻新意。這個另出新意,恰好在聽歐麗娟老師的紅樓夢林黛玉專題中得到印證。

    話說大觀園裡的女孩子們起詩社,題目為詠柳絮,由於柳樹自古為送別的代稱,柳續又漂泊無根,輕舞於空,於是女孩子們的詞作,多半與悲涼、輕浮、漂泊、無家無歸等意象串聯在一起。

    如探春的「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寶玉續的「總是明春再見隔年期」、寶琴的「偏是離人恨重」,甚至被評為第一的林黛玉〈唐多令〉:「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毬。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捨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書中的其他人都這樣評斷:「太作悲了!好是果然好的。

    向來最克守閨儀甚至可說是大觀園儒家代表的薛寶釵,看了包括她家妹子薛寶琴在內的詞作之後,不甚滿意,認為過於「喪敗」。

    作品美則美矣,但是文字畢竟代表了一個作者的精神世界,身為十幾歲的少女,青春正好陽光無限,豈可流露通篇悲涼晦澀?

    於是薛寶釵說,她偏要將輕薄無根的柳絮翻轉意象,傳達一個不落俗套的意義來。她選取謝道蘊以柳絮擬雪的典故,另外說柳絮之飛揚,如人之志向性靈,送上青雲。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這一來,人人都讚這樣別出新意的意象,推陳出新,突破原本瀰漫一片傷春悲秋的情緒。(《紅樓夢》第70回)

 

    我認為對於學習寫作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例證。

    仔細推敲,薛寶釵在看到詠柳絮這個題目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了要翻轉舊有意象的主意,畢竟,柳絮的直接聯想總容易與離別傷情、漂泊無依擺在一起。

    於是,輕薄飛於空中的外在表象,她以「跳舞」理解,而「幾曾」和「豈必」的提問,就像是對傳統意象的抗爭,以我現代人的眼光去理解,這兩句甚至有女權主義的思維在裡面,一種不服輸,不願意隨波逐流,不願意輕易許嫁托付終身的味道。下兩句則又有初心不變,威武不屈的韌性,最後兩句則有性靈向上的思維,充滿的青春的美好想望。

    然而,我真怕所謂「別出心裁」的提醒,會容易使寫作者誤解,以為是另闢蹊徑,反而躊躇反覆不能定心意,或甚至誤解誤讀卻理曲氣壯,這樣,還不如中規中矩的書寫為好!

    所謂別出心裁,仍然立基在整個中國文學的語境中,看看薛寶釵,雖然破腐推新,卻仍是有典有故。所以創意並非天外飛來一筆,要讓文章「別開生面」,亦要有其生命力與語言的基礎脈絡,方不致貽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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